济南玩家与浮世八旬王大白共奏二胡情缘

主笔/奚道贤 顾问/苏斌

对82岁的王大白先生的采访，约定在晚饭后7点半。我有点担心影响老人家休息，事先沟通过的苏斌先生却说，王大白不像别的老人早睡早起，他一向晚睡晚起，像年轻人的作息时间。这也大大引起我的兴趣。

八旬“学童”拿画笔

如约来到大明湖小区王大白先生的家里，他刚吃过晚饭，热情地起身迎接，吩咐孙女给客人斟茶。初见这位八旬老人，让我眼前一亮。王先生身材瘦小、精神矍铄，灰黑的长发，身着格子衬衫，外套一件红色的羽绒马甲，一副“年轻态、艺术范”！王先生说话声若磬石，满脸沧桑皆是笑意。

环视客厅，真是古色古香，一派艺术气氛。房间全是老式家具，条案、博古架上陈设着瓷器、奇石、根雕及各种摆件，都已很有年代感。最为显眼的就是四壁的墙上挂满了老人的画稿。这些水墨画多是千年松柏，树身苍劲、虬枝盘旋，姿态各异，意境入魂。画作按三尺、四尺、斗方等不同的尺寸用夹子交叠悬挂在墙上，每幅画后面都是同尺寸厚厚的一沓。也有几幅单独悬挂，那都是他的心仪之作。其中还有一幅千年胡杨，树冠茂盛，直插云霄；而树身苍老雄健，粗如树冠，展示着历经千年风霜的旺盛生命力。

在三沓叠挂画稿的下方，是正在播放着书画频道的电视屏幕，因为接待客人，已调为静音。书画频道播放的正是一位画家画松树的演示。

我问王大白先生画松树多久了，他戏称自己是“八十学童”：过了80岁生日，他开始拿起画笔，初学国画，而且专画松柏系列。他主要靠自学，借助电视教学的工具。客厅与画室是联为一体的，画室中央有一张方桌，上覆墨迹斑斑的毛毡。每天夜深人静时，老人开始拿起画笔，挥毫泼墨，处于忘我的习画创作之中，常常到凌晨一两点才入睡，由此形成了晚睡晚起的习惯。

看王老的画，画笔老道，画风高古，意境深邃，很难相信他是一位学画仅两年的新手，可见其独到的艺术天赋，世事沧桑的生活阅历也自然融入画作之中。我省知名画家张宝珠先生，曾是王大白儿时的玩伴，对他的才艺和画风大加赞赏，而且还送他几刀上好的宣纸。

身世浮沉老济南

王大白先生向我们谈起他的身世。他拿出一本线装的《薖园诗存》，这是清末翰林院庶吉士编修王景禧的诗集，上世纪九十年代印制的。王景禧民国初年曾任北京政府国务院秘书长，是王大白的曾叔祖。他家是琅琊王氏，与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同宗，因祖辈做官从临沂搬来济南。父亲曾是济南解放前山东省主席王耀武的机要秘书，后随蒋介石逃亡台湾。王大白兄妹12人，他排行老七，其中有三个兄妹随父亲逃亡台湾，母亲带他与一兄一姐留在大陆；另外六兄妹逃亡海外，后都定居美国。

王大白一家解放前家业丰实，在济南东顺城街有四处院落。大明湖东侧的小东湖曾是王家的产业，分割成一块块的水田，自然生长着芦苇、蒲菜，养鱼。那时小东湖还另有名字，叫后湖、苇园子。小东湖早先还有个名字叫东泉子，位于目前重修后的超然楼附近，有两个泉眼。王大白儿时，小东湖冬天都结了厚厚的冰，他喜欢跟哥哥姐姐们去滑冰。唯有东泉子一处不结冰，还水雾蒸腾，至今已很少有人了解了。

解放后，王大白家庭成分被划为旧官吏，境遇就有了变化。王大白聪明好学，学习成绩优异，上小学、初中都名列前茅。升高中时实行政审，考试通过了，但政审通不过。与普通高中无缘，王大白只得上了青岛音乐学校。王大白从小喜欢音乐，自小学起就自学二胡。民国时期全国最著名的二胡演奏家叫刘天华，王大白从广播上听他的曲子，买来他的音乐书，自己学起了二胡。通过勤学苦练，几年后在学校、市里已小有名气。1958年，王大白还在读初中，济南市职工红专艺术大学成立，学校就慕名请王大白业余担任二胡老师。学生是来自市里各大企业的工会干部、宣传骨干，年龄都比他大十多岁。

从青岛音乐学校毕业后，就面临着升大学或就业。王大白报考中央音乐学院、中央乐团、中央民族乐团、上海民族乐团等，专业考试一考就过，但都从政审这一关下来了。直到1964年，他终于在市房管局当上了一名工人。

王大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参加工作后，他脏活累活抢着干，得到领导和同事们认可。那时候房管系统成分不好的人特别多，按当时的标准他都排在后面。加上他表现好，所以在历次斗争中他都没有受到冲击。而且，领导看好他的音乐特长，每次运动来了都让他参加宣传队。

“文革”时期，一开始也没有冲击到他。那时候“破四旧”抄家，眼看要轮到他家被抄时，上级突然宣布停止抄家，他家总算躲过一劫，一些旧家具、家藏的瓷器古玩等得以幸存下来。但在当时的大形势下，他家藏的大量古书包括王大白最喜欢的音乐书早就自行烧掉了。

运气是不可能总垂青一个人的。“文革”后期，他终于没能逃过被人诬陷挨批斗的命运。一次高空作业摔伤后他在家卧床一年半，虽工伤仍被单位除名。只好在老东门租了间小房子，靠冲洗相片维持生计。

直到改革开放落实政策，被政府收去的四套房产，按政策买了回来。后赶上城建大潮，拆迁补偿、房产出租，王大白一家的生活才慢慢好起来。

眼界独到善收藏

尽管在历史演进的大潮中遭受命运的颠簸，生活在社会底层，但王大白一直对生活充满了热爱。他爱好广泛，喜欢收藏。济南市和省里最早成立观赏石协会时，王大白就是发起人之一。

他尤其喜欢产自青岛的海底绿石，收藏了不少精品，且自己设计加工、配座，参加国内各大奇石展，有些作品还参加了香港地区及美国、加拿大、新加坡、韩国、日本的奇石文化交流。1997年香港回归时，山东省政府邀请港商霍英东父子来访，王大白收藏的海底绿石精品《雄鸡报晓》代表政府送给了霍英东先生。出国参加交流的奇石作品，按王大白的意愿，卖掉后均作为赞助活动的经费，他从来分文不取。在王大白的客厅里，还摆放着当年收藏的一尊海底绿石《抱孙》，奇石有一米多高，墨绿如玉，包浆厚润，像一位沧桑的老者抱着可爱的孙子，极富意趣。

中共山东省委原书记苏毅然，是与王大白交往多年的老石友。苏毅然原名王安邦，算起来与王大白还是同宗。在客厅的中堂，还悬挂着苏毅然为王大白题写的书法《山魂石韵》。

王大白还喜欢盆景，也是省、市盆景协会最早的发起人之一，曾任省花卉盆景协会常务理事。他还自行设计了不少盆景小品，如山子、房舍、小舟、人物等，古朴、精致，富有创意，参加国内外的展会，获过不少大奖，尤其受到日本朋友的喜爱。他拿出两件盆景小品向我们展示，这是用他个人研究发明的一种塑型材料——免烧陶制作的，果然像烧过的一样坚实。书柜上摆放着一件陶塑作品《高士抚琴》，是山东省盆景艺术大师李云龙特地买来送他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有朋友去欧洲旅游，带回来一只欧洲别墅陶瓷模型送给王大白。这种陶瓷工艺品特别精致，一下子引起了他的兴趣。此后，凡得知朋友、熟人去欧洲旅游，王大白就托人家代买这种工艺品，到目前已收藏了200多件。他带我们来到一个小房间，专门定制的展橱内摆满了这种陶瓷别墅模型。这些别墅模型形态各异，但毫不夸张，来自不同的欧洲别墅原型，每间房子、墙面、门窗、尖顶、烟囱都极尽精微，白瓷手绘，色彩丰富，显示的是各种建筑材料、涂料的原色。每套小别墅内设灯光，有开关控制，夜间若将灯光全部打开，一下子就会置身欧陆风情的夜景中。

王大白老先生介绍这些宝贝时，声情并茂，笑声朗朗，让我们感受到他那颗永远不灭的童心。

一把二胡伴平生

比起其他爱好，王大白最为倾心的还是终身不离的二胡。这位从小就自学二胡，没上过大学，却教过大学（济南市职工红专艺术大学）的民间乐师，在音乐圈里很有名气。他教过的学生，有的已很有专业成就，比如北京武警总队文工团、省武警文工团等都有他的学生，有的已在领导岗位。王大白教过的孩子更是不计其数。多少年来，街坊邻居的孩子，若有兴趣要跟王大白学二胡，他总是来者不拒，并从不收费。

王大白早年与省歌舞剧院首席二胡演奏家张寿康是好朋友，两人经常交流，切磋技艺。

由于世事变迁，身世浮沉的王大白一直将二胡作为他最真诚的朋友。一把二胡，可以倾吐心声，也寄托着他对生活的期望。他手头有五六把二胡，时间最久的一把已陪伴他近70年。那是上世纪50年代，实行公私合营后上海乐器厂生产的第一批二胡，琴杆是黄花梨的，琴头是黄杨木雕刻的整条龙，做工古朴精致。那把二胡已收藏起来，平时是舍不得用的。

20年前，“退休”在家的王大白受邀参加了市侨联艺术团，并担任乐队队长。这支乐队都是老年艺术家参与，目前年龄都在70岁以上，主要乐器有二胡、中胡、扬琴、古筝、琵琶、大贝司等古典乐器，每周五活动，排练节目。每到重大节日，常常会见到这支乐队活跃在民间艺术的舞台上。

应我们要求，王大白老先生现场演奏几首二胡独奏。

孙女已拖过一张圆凳，放在客厅中央，并拿出一把二胡。王大白试了一下音，随即丝弦响起，一曲《赛马》，仿佛来自辽远的草原，由远而近，很快响彻屋宇。马蹄铮铮、战马嘶鸣，随着激越的弦声，老人精神饱满地控制着节奏，好像骑在骏马之上，红色的马甲也散发着青春活力……

接下来一曲风格由激越转为低沉，是传统名曲《二泉映月》。老人调弦敛色，弦声幽幽响起，将我们带入沉郁深邃的意境：琴声时而低沉倾诉，时而愤懑难抑，时而又激昂奋起……仿佛穿透历史，穿透人生。这是王大白最为熟练的曲子，也是他一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