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博物院之旅：走进历史深处的国宝传奇

东周时期，在河北省保定地区南部、石家庄地区、邢台地区北部及衡水地区西部，曾经有一个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叫“中山”国。中山国在鼎盛时期，号称“九千乘之国”，国力仅次于秦、楚、齐、燕、赵、魏、韩，有“战国第八雄”之称。中山国嵌在赵国和燕国之间长达200多年，创造了绚丽而独特的中山文化。由于历史上中山国与中原其他各国接触不多，人们对这个游牧民族建立的小国了解不多，因此它显得非常神秘。在河北博物院南区二层的《战国雄风——古中山国》展厅中，陈列着众多来自中山国的国宝，向观众展示这个2400多年前的古国文化。下面我们一边欣赏国宝，一边听我讲述中山国的故事。

中山国和其他诸侯国不同，它是游牧民族戎狄中的白狄所建。西周时期，白狄在我国陕北、山西西部一带游牧。公元前550年左右，楚国、秦国先后崛起，这使先崛起的晋国倍感压力，于是晋悼公对北方的戎、狄等游牧民族采取了友好的“和戎”政策，双方停止互相攻伐，和睦相处，晋悼公征调大量戎狄人入伍，再次实现了称霸中原的愿望。而秦国由于秦仲、秦庄公等国君为戎狄所杀，所以对包括白狄在内的戎狄人连年用兵，于是白狄人东迁到优待他们的晋国东部，即今河北石家庄、保定一带。东迁后的白狄由鲜虞氏、肥氏、鼓氏、仇由氏等 4个部族组成，其中鲜虞氏最为强大。

鲜虞氏与晋、燕、齐三国为邻，长期交往中学习到了中原先进的文化，农牧业迅速发展，实力迅速扩张，到春秋末期已经能够和邢国抗衡。公元前530年鲜虞人在中人城（今河北唐县西北粟山）建立自己的国家——鲜虞国。由于国都建在一座易守难攻的山上，形成城中有山的独特风格，因此国家也被称为中山国。晋国优待戎狄也就是在晋悼公、晋平公执政期间，到晋昭公上台后就与白狄攻伐不断，肥氏、鼓氏、仇由氏就是被晋国蚕食吞并的。公元前529年、前504年、前457年鲜虞国3次被晋国所灭，又3次在中人城复国。公元前45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后，鲜虞中山国的压力才有所减弱，国力迅速得到恢复，之后中山国成为赵国与燕国之间的缓冲地带，一直保留到公元前296年。

1974年，河北省文物管理处在平山县北部的三汲乡三汲村陆续发现了两处战国时期的墓葬群和一座古城遗址。1974年~1982年，对这处战国遗址进行了发掘，出土的青铜器上有“中山”字样的铭文。故城遗址为不规则的桃形，周围有断断续续的的残存土夯城墙，东西宽约4千米，南北长约4.5千米。城北部有一座小山，落差近40米，与史书中记载的中山人的建城习俗“山在邑中”完全吻合。城址分东、西两城，其间筑有一道隔墙。东城中部、北部和西城中部有大型的夯土建筑台基，应该是宫殿所在。东城的西部是手工业作坊区、商业区，清理出制作陶器、铜器、铁器、玉器、骨器的作坊遗址以及铸造中山国特有的“成白”刀币、三孔布币作坊。古城的南部为居民区。西城的北半部和城西2千米处是两处王陵区。专家们认定这就是中山国战国时期的都城灵寿城。

两处王陵区共有六座“中”字型大墓，这应该就是除末代中山王姬尚之外，其他第一任至第六任中山王的陵墓。在随后对王陵区的发掘震惊了世界，仅在一号墓和六号墓就出土了19000余件铜器、铁器、玉器等珍贵文物。这些文物做工精细，设计精巧，具有游牧民族的特色，对研究中山王世系和中山国的文化、经济、政治、军事提供了极其珍贵的史料。

中山国共有七位君主，第一位君主中山文公姬稳实际上是赵襄子和魏文侯共同扶持的傀儡。公元前432年，刚刚瓜分了晋国的赵国、魏国都想控制中山国，但是赵、魏还比较弱小，对东方的燕齐比较忌惮，于是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在鲜虞贵族中选了一名傀儡姬稳做中山国君，魏文侯将女儿公子倾嫁给了姬稳，中山成为赵国、魏国共同的傀儡国家。至于姬稳为什么姓姬，专家们大多认为他是改为姬姓的鲜虞贵族。中山文公虽为傀儡，但时刻想着振兴国家，他和儿子中山武公姬窟努力学习晋、燕、齐三国文化，发展农业生产、兴办教育，为中山国日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公元前414年，中山武公姬窟离开北部山区，将国都迁往东部平原的顾城(今河北定州市)，效仿华夏诸国的规制，建立了正式的中山国，从此进入稳定的农耕文明。然而魏文侯时刻想着吞并掉中山国。公元前408年姬窟去世，儿子中山桓公姬恒即位。姬恒贪图享乐，与妃子们彻夜狂欢，致使国政荒废，国家陷入动荡不安，魏文侯趁机攻打中山国，经过3年的苦战，在公元前406年攻陷顾城，中山国又一次被灭国，姬恒率领残兵败将和族人退居北部山区。痛改前非的姬恒韬光养晦，积蓄力量，经过20多年的休养生息，在公元前380年再次复国，定都灵寿城(今河北平山三汲附近)。

复国后的中山国雄踞赵国东北部，后期的中山桓公姬恒、中山成公姬约都是励精图治的君主，他们抵御住了赵国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凭借着游牧民族骁勇善战的特性，向楔子一样嵌在燕赵之间，称雄北方七十多年。这段时期是中山国的黄金时期，文化、经济、政治、军事全面发展，不仅在与赵国接壤的西部边境修建了中山长城，而且铸造了自己的货币“成白”刀币、“三孔布”币和独具特色的青铜礼器。

中山王陵区的六号墓就是中山成公姬约的墓葬。这座墓葬在战国末期就遭到了多次盗掘，当考古队打开墓葬时，失望透顶，里面的贵重文物被洗劫一空，只有一些陶器碎片散落在墓室中。这时一个站在主墓室侧面平台上的民工突然觉得脚下一软，一个黑洞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原来这就是中山王墓不同于中原王陵的特殊设施——宝库。宝库与主墓室不相连，在主墓室的两侧，这才躲过了盗墓贼的洗劫。考古队打开了宝库，里面出土了几百件珍贵的文物。这些文物中“错金银”青铜器占了大多数。“错金错银”工艺是在青铜器物表面用金、银丝镶嵌出花纹或文字，这种器物金银与青铜呈现出不同的光泽，将图案与铭文衬托得格外华美典雅，彰显出高贵大气的美感。六号墓出土的国宝“镶金错银铜牺尊”就是这种工艺制作的。

镶金错银铜牺尊通长40厘米，高28厘米，体宽16厘米。牺尊就是动物造型的盛酒器，这件牺尊主体为一只憨态可掬的青铜小犀牛，小犀牛肌肉丰满，肚腹浑圆，腿部粗壮，正昂首挺胸的注视着前方。他的眼睛是用绿松石做的，颈部的项圈上和耳内饰有云片纹；双眼镶嵌绿松石，一双浓眉呈波状；兽鼻作卷云纹；口微张，兽口为流；颈部带项圈，上用镶金错银工艺装饰着豆形包金泡饰，身体的其他部位满饰银和红铜错出的纹饰，并镶嵌绿松石的斑点。小犀牛的腹部中空，背部有一盖子，盖钮是一只在水上游弋的天鹅，天鹅正回首叼啄着背部的羽毛。整体造型写实生动，犀牛、天鹅相得益彰，勾勒出一副祥和宁静的氛围，是中山国青铜器中的精品。

除了“镶金错银铜牺尊”比较漂亮外，“银首人俑铜灯”也是中山成公墓出土文物中比较著名的一件。银首人俑铜灯高66.4厘米，由人俑、蛇、灯杆、灯盘和方座五部分组成。人俑的头部用银铸造，黑宝石做眼睛，笑容可掬，表情生动。人俑着云纹右衽的宽大锦袍，腰系带钩，广袖低垂，风度潇洒，其穿着已经与中原汉族无异，表明全盛时期的中山国已经充分汉化。人俑两手各捉一条蛇，右手的蛇昂首挺立，用吻部托住长长的灯柱，灯柱上装饰着夔龙戏猴的纹饰；左手的蛇身体卷曲，头部高昂，吻部顶着一只灯盘。在底部灯盘内还有一条蛇蟠踞，它用头部顶住人俑左手的蛇，保证了全灯的重心稳定。三个灯盘内各有三只灯签，点亮时，上中下都能照亮，烛光灯影上下辉映，令人赏心悦目。

中山国在第五位国君姬厝在位期间，国力达到鼎盛阶段，中山王陵区最大的一号墓就是姬厝的墓葬，绝大多数中山国文物就是出土于他的墓葬。这座墓葬封土高达15米，墓道长110米，规模比同时期的中原其他诸侯王墓葬毫不逊色，不愧为称王的中山国君。公元前323年，魏国的相国公孙衍联合赵、魏、韩、燕、中山五国向强秦发起挑战，姬厝趁机自立为王。他的行为得到了其他五国的支持，从此中山国的政治地位与战国七雄平起平坐。姬厝的墓同样遭到了盗掘，幸亏主墓室两边的宝库躲过了盗墓贼的洗劫。相比中山成公墓，中山王厝的墓葬中出土的文物更加精彩，其中最震撼人心的是“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座”。这座案座有复杂的三维立体结构，比起中原诸国的青铜器，论复杂程度，恐怕只有楚国的云纹铜禁、曾侯乙尊盘等国宝能够匹敌。

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座，案面已经完全腐朽，仅存案座，通高36.2厘米，上框接近正方形，边长47.5厘米，底盘为圆形，直径约30厘米。底盘四周有两雄两雌的四只横卧在地上的梅花鹿做案座的足。在底盘与上框的四角，用斗拱连接着四条双翼双尾的神龙，龙的双尾向内侧环绕，然后向上反勾住头上的双角，双翼向内侧中央聚合，最终被一朵半球形的莲花连接在一起；在相邻两只神龙尾部相交的地方，站立着四只凤鸟。整体造型庄严而不失生动，梅花鹿悠然自得，神态安详；神龙昂首挺胸，张口吼叫，表情庄严威猛；凤鸟展翅欲飞，引颈长鸣。布局动静结合，疏密得当，设计新颖奇特。

案座的上框、底盘和斗拱上有错金银镶嵌的金色云纹；梅花鹿、神龙、凤鸟的身体上以及中心的莲花上，也用错金银工艺镶嵌着漂亮花纹。虽然历经了2300多年的地下水土的侵蚀，依然金光闪闪，流光溢彩。在案座上框的一侧有铭文：“十四祀，右使車（厙），啬夫郭、工疥。”大意为“中山厝王十四年，右车工匠‘郭’制作，监工人‘疥’”，记述了这件器物的铸造工匠。这件国宝在出土时，已经被坍塌的泥土压的严重变形，是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的刘增堃老先生和徒弟雷金明先生花了几个月才将它修复好的。今天我们看到这样漂亮的国宝，应该感谢这些在幕后默默付出的英雄。

除了错金银四龙四凤铜方案座，姬厝墓中还出土了一件与历史大事件有关的“中山王厝夔龙饰铜方壶”。公元前316年，糊涂的燕王哙将王位禅让给国相子之，子之不得人心，还加害太子平，太子平逼迫反抗，由此引发了燕国历史上的最大动乱。公元前314年齐宣王趁机攻占了燕国的许多城池，中山王厝也不甘示弱，派相邦司马赒从西面攻占了燕国的数十座城池，甚至一度攻占了燕下都（河北省易县），扩地数百里，掠夺了大量财富，其中就包括一些燕国的青铜礼器。为了纪念伐燕的胜利，姬厝将燕国的青铜器融化，铸造了这件漂亮的夔龙饰铜方壶。

铜方壶铸造时，姬厝亲自撰写了450字的铭文，为后世留下了优秀的战国书法作品。铭文的大意说：中山王十四年，中山伐燕获得大胜，用燕国的青铜器熔铸了此壶。铭文颂扬了中山国伐燕的战绩，阐述了巩固政权的重要性和立国安邦的道理，其中特别提到了“皇祖文武，桓祖成考”等四位前代的中山国国君的名号，这才使史学界理清了中山国君的世系关系。这件青铜礼器不仅在2300多年前是中山国的国宝，到现代同样是我们国家的国宝。

中山王厝夔龙饰铜方壶通高63厘米，腹径35厘米，为直口，短颈，溜肩，鼓腹，平底，高圈足的传统方壶。壶身四角的肩部各铸有一条神采飞扬，昂首攀爬的立体夔龙。壶腹两侧各有一个兽面衔环的铺首，兽面狰狞威武，双睛倒竖，眉须涡卷，彰显了王权的神圣不可侵犯。铜壶带有盝顶形壶盖，盖顶四面各有一个镂空的云形盖钮。铜壶的四壁刻着篆体字的铭文，字体修长优美，笔画圆润流畅，刀法洗练自如，是目前发现的战国时期最优秀的书法作品之一。铜壶做工精细，线条优美流畅，棱角分明，造型古朴凝重而不失典雅灵巧，是中山国的典型礼器。

除了以上国宝，在中山王厝的墓中还出土了我国最早的建筑规划设计图——中山王陵兆域图铜版。这件兆域图为厚约1毫米，长96厘米，宽48厘米的铜板制作，是中山王厝为修建陵墓制作的规划设计图。它的比例为1：500，上面正中位置用错金银工艺镶嵌出王陵的五个享堂地面建筑的轮廓线；享堂的外围，用银丝标识墓的封土底边——丘；再向外，用宽银片嵌出“内宫垣”、“中宫垣”等陵墓宫墙的轮廓线。在内宫垣北部划分出“诏宗宫”、“正奎宫”、“执帛宫”等区域，分别是陵园中主持祭祀礼仪、清洁、祭祀用品保管和看守陵墓的官员住所。最上面是姬厝修建陵墓的诏书。铜版背面两侧各有一兽面衔环铺首。这是迄今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有比例尺的铜版建筑设计图，也是我国最早的建筑平面规划图，为研究我国古代陵园建筑和建筑图学提供了弥足珍贵而准确的资料。

除了这些国宝，姬厝墓中还出土了错银铜双翼神兽，错金银虎噬鹿铜屏风座，十五连盏灯，磨光压划纹黑陶鼎以及透雕夔纹黄玉佩等大量的国宝。在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放上图片供大家欣赏。中山国王墓中的这些国宝见证了鲜虞等戎狄民族融入华夏民族的全过程，是研究中山国以及戎狄民族发展、演化史，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作为河北博物院的镇馆之宝当之无愧！

中山王姬厝趁火打劫燕国的行为终究为人所不齿，犯了众怒，燕赵两国开始联合起来对付中山国。燕昭王即位后，被中山国攻占的领土被收复；赵武灵王通过胡服骑射改革后，军队战力猛增，中山国的骑兵优势荡然无存，许多领土被赵国占领。公元前301年，赵国攻破中山国都城灵寿，中山王姬妾子次虫流亡齐国，赵国扶持傀儡姬尚为中山王。公元前296年，赵国废黜了末代中山王尚，中山国百姓被迁徙到肤施（延安市）等西部安置，立国200余年的中山国彻底灭亡。